1980年出生的王建省，今年44岁，拍摄几年视频，把自己拍成了网红。
当有10万粉丝的时候，他激动了，他想看看自己有100万粉丝的时候是什么样子；当有500万粉丝的时候，他失眠了，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有1000万粉丝的时候走在马路上会不会形成围观，会不会有人找自己签名……
如今他在全网有了1000万粉丝，但是他每天都想把手机放下，他觉得自己被困在了视频和流量里。
“我就是一个普通的电工，做的是每一个电工都在做的事。”王建省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。他在网上的ID叫做“城阳电工电路”，被称为电工界的福尔摩斯，有人看他修电的视频吃饭，有人伴着他“破案”的视频入眠。
完全看不懂，却又完全出不去。
以下来自王建省的口述
“我快累成狗了，电工却这么闲？”
人在小时候总会有很多梦想，有的小孩想做科学家，有的想当兵，有的想成为老板， 在我的印象里，没有人生下来就立志成为一名电工。
电工王建省 图/受访者提供
我是家里老大，下面还有两个弟弟。小时候家里穷得不行，5块钱的学费还要挨家挨户去借，甚至有的时候还需要捡瓶子去卖来贴补家用。
19岁，我离开老家菏泽，来到青岛打工，但我很快发现，我干啥啥不行。装过空调、端过盘子、杀过海鲜。
23岁那年，我在一家方便面厂里当操作工。每天上12个小时的夜班。我每天累得像狗一样，但厂子里的电工们却很清闲，端着茶杯溜溜达达，看着报纸聊着天，一天工作就结束了。
更重要的是，他们电工能赚我两三倍的工资。所以，我也要当电工。
我开始跑二手书摊，一捆一捆往宿舍里买书自学。我每一次换工厂的时候搬家，都要带着好几箱子书，有的时候书比我自己的行李都要多。
想干电工，需要有电工证，我看了大概一年多书，在供电所培训了一个多月就把证书考下来了。那个考试不难，老师甚至之前都讲过考试的原题。
我拿到了那个证书以后，就是一名合法可以上岗的电工了。但是事实上，直到那时，我完全没有任何实际操作的经验。
等我真正上岗了之后我才明白，什么叫做“电工都是被电大的”。
“工厂再见，我要单干”
几乎是拿到证后的第一时间，我就和方便面厂说再见了，其实距离发工资还有一段时间，我不要了，我要去当电工了。
我的第一份电工工作，在一个工地上，那时我连电闸都不认识，但是我很勤快，偷看别的电工工作，我模仿人家工作。
但工地上的很多电工他们的操作都不是合规的，很多电工是按照经验工作，而不是按照规范工作，什么绝缘鞋、手套一律没有。当时和现在不一样，现在我已经形成习惯无论有没有电，我都不会去触碰线头，而那个时候不知道怎么就碰上了，就会被电。
我不知道380v的灯泡和220v灯泡有啥区别，甚至搞不清楚到底是否断电了，那么被电就是家常便饭。被电的感觉没法形容，就是我现在想想还会害怕，电到整个身体都在颤抖。电是个很可怕的东西，一旦严重触电，救护车基本救不过来。现在回想当时入行的时候，没有出现严重的安全事故，算是幸运。
就这样，我从一个工地去另一个工地，目的就是去尝试不同的用电场景，当一个工地的知识满足不了我的时候，我就果断离开去另一个工地。在工地，我认识了空开、认识了电闸、学会了接线和穿线，甚至学会了烧电焊，修水管。
后来我离开了工地，重回工厂。而这次我的身份不再是流水线上的工人，而是一名跟班电工，负责几十台机器的运转。虽然我回到了工厂，我还是保留了在工地时候的习惯，不停地换工厂，来为自己提供更多的环境和平台，当然也需要更高的工资来生活。
但只要我觉得工作起来很轻松的时候，就是需要离开的时候了。
最后我跳到了一个大厂，和我一起应聘电工的有30多个人，最后留下了4个，就有我。我在那干了五六年，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就要退休在那里了，但我开始厌倦工厂了。
我如果我出来自己干，能更自由，也能赚到更多的钱。就这样，我和工厂又一次说再见了。那个时候身边的人都觉得我疯了。
“我是个网感很足的人”
但从工厂到单干，最大的问题是，谁知道我是个电工？人们又怎么找到我？当时在工厂我上夜班，白天没事，我就去小区贴小广告。
有人要是看到了我贴的广告，我就有活了。事实证明小广告是有作用的，很快我就接到了一个电话，对方说自己有活让我去现场，我过去以后发现是小区物业的保安。
好几个保安把我当场擒获，骂了我10分钟后，勒令我把自己贴的所有小广告清理干净。那天，我从白天撕到晚上才弄干净。
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贴过小广告，我在网上建立了自己的贴吧，然后自己给自己提问题，自己回答，在回答中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，那个时候我就叫“城阳电工”了。
我反复在搜索引擎搜索自己的ID，在各大平台发帖子，没日没夜地发，最后终于做到了只要搜索“城阳电工”，就能找到我。
我一分推广的钱都没花，但是事办成了，现在回看我是一个网感很强的人。
没活的时候我就去结交同行， 一些他们不爱干或者干不过来的活，就串给我，我给他们提成，100块钱的活我给他们返30元，我就为了能有个活。
其实电工行业水挺深的，很多同行惯用的方式是在电话中报一个很低的上门费用，比如20元或者30元，然后上门之后通过维修收取更高的费用。
比如有人家烧水壶开水流出来漏到了加热圈上，导致空开跳闸，只需要把水壶断电，合上电闸就好了。但是一些同行会说空开坏了，换吧，这换一次就能多挣很多钱。
说白了是利用信息差，因为用电是刚需，电又危险，在常人认知中有比较高的门槛，所以一般这样收费，都能要来钱。甚至一次故意修不好，修两次修三次反复要钱。
王建省的视频截图 图/受访者提供
但我不喜欢这样，因为这样我需要在客户面前演戏，我演不来。说一句假话我都会脸红，当时人家没咋样我自己臊得不行。所以我张嘴就说我的上门费是100，但是我修不好不要钱，这样的结果是，客户也不认可我，同行也不认可我。
我接不到普通订单，反而能接到一些古怪的订单，其他电工修了好多次，客户花了好多钱修不好的内容，最后送到了我这里，这让我再次感到兴奋。我可以看到更多复杂的场景，也正是因此，我比其他电工成长得要更快一些。
这时，我觉得应该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了，我要再一次把自己推销出去。
“那是个最简单的案例”
2019年的时候，我刷短视频，看到有人在科普家用电路，我一看有十几万粉丝，我当时跟老婆说，这东西我也能做，而且我能做得比他好。
就这样，我注册了“城阳电工电路”的账号，开始更新视频。最开始我做的也是科普类的，但是根本没人看。我突然发现其实这东西门槛还是太高了，大家是来娱乐的，又不是来学习怎么当电工。
还不如把我实际的操作记录下来，就像探案那样告诉大家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，最终又是怎么解决的。事实证明我这个调整太对了，一年我账号粉丝就突破了100万。如今已经突破了1000万。
在我的视频里，大家最熟悉的应该是去年10月我发的那个视频。那是一个修热水器的师傅转给我的单子，客户家有个热水器，接通电源就跳闸，他捣鼓了好几次都没修好，客户说全家身上都麻，因为害怕把总闸都拉了。
结果我去一看，厨房烧水壶带着200伏的电压，热水器插上电就断，热水器的金属插头有烧黑的痕迹，热水器连接着燃气管道，确实非常危险。
我先排除了热水器插座的问题，然后开始从配电箱找问题，一组一组测试零线、地线、火线。断开厨房的电路，它带30多伏的电压，接上厨房的电路，它带得更多，200多伏。
我开始在客户家到处拔插头，所有连接墙上的插头都拔了，还是不行。我又把厨房地线给拆了，最后我在玄关发现了一个空插排，插排里有一条被烧断了的铂金项链，应该是小孩玩的时候把项链塞进去了，导致了短路引发了漏电。
铂金项链引起插排短路 图/视频截图
其实到这里，我的维修就应该结束了，但是我拔掉了插排发现热水壶还是带着30多伏电压，插上热水器就好了，拔了就带电。这说明主地线出了问题，感应电无法通过地线进入大地，插上热水器之后，接地的燃气管道被迫充当了这个角色，还是危险的。
当我去电控室寻找这家地线的时候，更厉害的事情发生了。那栋楼里不仅仅是客户这一家，好多家的地线都被掐掉了，所有被掐掉地线的家庭，可能都在依赖燃气管道充当地线。
查到这里，事情变得离谱了起来，一开始被认为故障的热水器是充当地线的功臣，是它启动了电路的安全保护，因此项链短路导致的过大电流才能被掐断，避免了客户家人的触电。小孩制造了短路，但如果没有他，整栋楼将不自知地靠燃气管道放电，直到漏气和电火花相遇，产生起火或者爆炸。
这个视频也引发了相关部门的注意，展开了调查，让我的这次“断案”变成了另外一个案件的开头。
实际上，这个案例对我来说并不困难，反而是最简单的一个案例，它之所以被大家认可，是因为过程中的沉浸感。
之所以沉浸，归根结底是因为大家对电路的不理解，和对电本身的恐惧，这些感觉增加了我视频的可看度。
有时我会沿着几公里的土路寻找一处地下电缆里的破皮。从一条线、一盏灯、一个设备，修到邻居家，修到几公里外的工厂，修到变压器，甚至修到发电厂。
发电厂是我作为普通电工能够负责到的终点，再往下我就不能再进行了，再往下就给人家找麻烦了。
事实上，这么多年干下来，大家家中出现的电路问题，绝大部分是人为造成的，使用不当造成的。
“我是个胆小的人”
我干活，尽量不给人家留隐患，我干电工这么多年，好多人说我胆小，我确实胆小。
我从小就不是那种大大咧咧的人，我不是那种给人家修完爱咋咋地坏了再说的人。有的时候白天处理不到位或者没处理好，我会一整宿睡不着觉。
因为啥？因为我怕出事。自己赚这个钱，把别人的危险置之度外，那非常没意思。这不符合我的初衷，也不符合我拍视频的初衷。
我很胆小，我怕出事，因为电路的问题一旦出事，就不是担得起担不起的问题。所以我无论大事小事，尽量把问题处理干净，哪怕我挤压一个线头我也得给你压紧了，别让它松动了。
王建省 图/受访者提供
随着视频越拍越多，我也越来越火，我开始觉得拍视频是一种负担了，这个事情太耽误精力了，搞得自己压力也很大。我这都是一条过，没有办法重来，给剪辑造成了很大的难度，白天干活晚上熬夜剪视频，自己焦头烂额。有的时候我真的想不干了，每天都考虑要做什么视频，还要和客户沟通能不能拍摄，还要考虑视频段不能重样的案例，我是否能提供更多优质新鲜的内容。
但转念一想，我现在拥有的体量，是很多人想要却达不到的。又觉得自己拍摄这些视频是一种义务，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些现象，了解生活中的问题，让更多的电工师傅可以看到案例，并且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，这些成为我继续拍摄下去的动力。
我和很多人不一样，我没有啥目标，也没有啥计划，明年未来怎么样我都没想过，我只想下一个视频能被人们接受认可，我就很满足了。有了那么多粉丝，我干的还是和曾经一样的事情，还是要爬棚顶，还是要钻地沟。
所以我现在不那么在乎粉丝数量了，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电工，一个普通人，一个胆小的人。
作者：胡克非
编辑：胡韵
